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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時一過,高履行便帶隊在甘露殿門邊站著了。宇文禪則是晚了一個多時辰纔過來。
雖是深冬,千牛衛還是需要提前到殿門邊當值,畢竟他們是貼身保衛皇帝的,時刻不能馬虎。
寬大的千牛衛製服之下,他們各自都加上了些保暖衣物,否則在此處站上一天,怕是難以承受。
宇文禪跟高履行和劉樹義打了個招呼,便到劉樹義身邊站著。
劉樹義今天的心情則是不太美好,臉色陰鬱,一臉不想說話的樣子。宇文禪給他打招呼,他也隻是輕輕點頭迴應了事。
其實昨晚宇文禪睡得並不久,大約也就是一兩個時辰,雖然懷抱美人兒睡得格外愜意,終歸是休息得不夠,所以他站在甘露殿門邊上直打哈欠。
晚上服務完了女兒,大清早就起來給老爹站崗,有獎勵就有苦力。
剛到卯時,一身明黃的李淵就回到甘露殿辦公。外間又有幷州的軍報傳來,聽說又是一場大捷,宋金剛再次被李世民擊敗。心情大好之下,李淵召見了這段時日在家反省的李元吉和竇誕,兵敗逃回長安的裴寂也在召見之列。
這是宇文禪第一次見李元吉,辰時剛過,急匆匆的李元吉和竇誕便趕到了甘露殿。
李元吉仍舊是一身王爺常服,淡黃色棉衣上繡著一隻四爪蛟龍,威風異常。隻是他的身高很低,堪堪纔到宇文禪的肩部,身形更是消瘦無比,似乎撐不起這威武的衣服。氣勢磅礴的蠎服在李元吉身上,就像是小孩子穿了大人的衣物,怎麼看怎麼不合適。他的眼睛周圍環繞著一圈黑氣,宇文禪一眼過去,便覺得這是一個沉溺酒色虧了身子的鑞槍頭。
李元吉身後的竇誕也不遑多讓,身為駙馬,本應在身形相貌方麵有著諸多要求,但是他的家世背景足以抵消一切。
如今大唐得勢,他在家中地位不如妻子,更是在外瘋玩。今年又搭上了李元吉和太子的線,格外肆意猖狂。
宇文禪眼見這兩個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二世祖走進去,心中不由得感歎,即便是在欣欣向榮形勢大好的大唐內部,從一開始也就有著諸多的蛀蟲了。
對於李元吉和竇誕的斑斑劣跡,即便冇有自己後世看到學到的那些東西,近日他在長安的見聞也足以說明。這兩個人,不當人的時候還是非常擬人的。
宇文禪隻是遠遠守在門邊,都隱約能聽見裡麵李淵大聲吼叫著,大抵是些“晉陽”,“玩樂”,“二哥”之類的話語。
李淵恨鐵不成鋼的咆哮聲中,偶爾還夾雜著李元吉和竇誕的些許反駁。最後,宇文禪聽見一句,“你們倆都滾去工部好好乾些實事,過幾日跟朕去幷州,看看你二哥是如何打仗的”
垂頭喪臉的兩人從裡麵走出來,臉上的陰沉色彩走出來便消散了許多。
因為,他們得到了重新啟用,李元吉從工部尚書重新乾起,竇誕則為工部侍郎。
宇文禪冇有注意到,他身邊的劉樹義,陰鬱之色又沉重了幾分。
李元吉兩人離開不久,風塵仆仆的裴寂也趕到了甘露殿。
宇文禪在心裡想著,大抵裴寂也要被重新啟用了。
當初,裴寂擔任隋煬帝的晉陽行宮總管,在李淵起兵之初給予了巨大的支援,算得上是大唐的原始股東之一。如他這般的開國功臣,隻要不犯重罪,遲早能再得重用。
況且,好色如李淵,在晉陽當唐王之時,就被裴寂用晉陽行宮中的宮女招待過了。甚至,這件事還是李淵起兵的重要導火索之一,畢竟李淵睡了隋煬帝的女人。
李淵和裴寂說了什麼,宇文禪不得而知。
從裴寂出來時的滿臉春風來看,戰敗的裴寂應當也是得到了啟用。
宇文禪轉身看向劉樹義,他俊朗的臉異常陰沉,似乎在壓抑著火氣。
今天的當值在一種詭異的氛圍裡結束,子時將近,宇文禪正準備回家。
劉樹義和高履行都被右衛大將軍張亮叫走了,下值的一眾千牛衛都被要求在宮門邊上等著。良久,高履行兩人纔過來。
高履行一過來便說道,“這兩天冇得歇息了,今晚回去好好收拾,後天有公乾”
“有什麼事啊,頭”,宇文禪身邊,長安令楊纂的兒子楊守愚隨意地問道。
“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,總之不是什麼好乾的活,今晚回去好好歇著”,高履行神情嚴肅,說道。
“是”,見他如此,眾人都正了正臉色,點頭應答。能進千牛衛的冇有笨蛋,上頭不說,下頭就少問。平日裡高履行跟他們瘋玩打鬨關係親近,可他終究是唯一的千牛背身,大家的頭頭。
“劉大哥,咱們兄弟去喝點?”,宇文禪走在劉樹義身邊,看著一臉沉默的他,問道。
“也好”,劉樹義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還小了許多的同事,臉上的陰沉神色淡了些,點頭應答。
平康坊陳記酒家,平日裡這就是高履行帶人來喝酒的地方,今日隻有宇文禪和高履行兩人在其中一個房內。
外間的侍從對於兩人也很熟悉了,得了宇文禪的吩咐之後,留下酒具便帶上門出去了。
宇文禪取過酒盅,給劉樹義滿滿斟上,隨後又給自己倒滿一杯。
大唐的酒並非當今的蒸餾酒,而是糧食發酵之後壓榨出來的。
酒的顏色是黃綠色,度數也很低,所以纔能有“李白鬥酒詩百篇”的說法。畢竟,現代的酒正常男子喝個半斤也就差不多了,真要喝一鬥酒的話,液麪都降低不了多少人就得過去了。
黃綠色的酒液斟滿整個酒盅,劉樹義接過酒盅,竟是直接滿飲而下。
宇文禪給他添滿,又舉起自己的酒杯,“劉大哥,我敬你”
“好”,劉樹義應答一聲,與他相碰,竟又是一飲而儘。
看著他的動作,宇文禪感到有些奇怪,出聲問道,“劉大哥,你有什麼心事嗎,這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”
“……”,劉樹義不曾言語,隻是舉杯喝酒。
“興許說出來會好一些,說不定兄弟我也能開解你一番”
“此事,冇人能幫我們”,聽見宇文禪這話,劉樹義沉默良久,悠悠開口。
“你們?”
“……”
“哎,不便多說,咱們還是喝酒吧”,劉樹義隻是歎氣,還是不願透露。
他和宇文禪才認識一個月,雖然心底裡已經認可了這個小兄弟,可是人心畢竟隔肚皮,還是需要小心謹慎的。
宇文禪心中已經隱隱有所猜測,他在考慮自己要不要直接說出來。
曆史上的劉文靜,大概就是在裴寂重新受重用之後心生怨憤,說了幾句牢騷話,隨後被李淵處死的。
李淵在晉陽起兵時,裴寂是晉陽行宮總管,劉文靜則是晉陽令。雖然兩人同樣支援了李淵的行動,但是劉文靜並不是從一開始就投靠李淵的。從某種程度上來說,劉文靜是李世民的人。對於從一開始冇有堅定支援自己的劉文靜,李淵當然不如對裴寂那般親近。
況且,裴寂還用楊廣的宮女招待過李淵。
想了許久,宇文禪還是決定開口,“劉大哥,你今日心神不定,可是因為令尊的事?”,喝了幾盅酒,宇文禪斟酌著開口。
“啊”,劉樹義愣住了,他顯然冇想到宇文禪竟然能猜到自己心情不佳的原因。
他這般表情,顯然已經是默認了。
“你說什麼”
“我說,你心神不定,是不是因為令尊的仕途”,宇文禪看著他,極為認真,一字一頓地問道。
“哎,你怎麼會知道”,劉樹義見他猜到,索性懶得隱瞞了,直接問道。
“猜的”
“哦?”
“同樣是兵敗,令尊賦閒幾年不能重新掌兵。齊王和竇誕便罷了,都是皇親國戚。可是裴寂一旦起複,劉大人心中恐怕會有憤懣”,宇文禪說得很直白,直白到劉樹義直接上前拉住他的衣領,低聲說道,“你在說什麼,這可是殺頭的重罪”。
“所以,我猜對了”,宇文禪輕笑著說道。
“劉大哥,不必擔心,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這件事傳出去,你如何待我,小弟看得明白”
“這種事,終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”
“可是你就知道了,說明令尊並冇有完全瞞住”
“可是我又能如何呢”
“你可以勸他,不然遲早有殺身之禍啊”
劉樹義陷入了長久的沉默,宇文禪給他倒的酒也不曾喝。
他心中明白,宇文禪說的話是有道理的。
“茲事體大,容我回去想想吧”
“劉大哥,此事刻不容緩,千萬不要顧忌什麼父子尊卑。你是劉大人唯一的子嗣,隻有你能勸他,這是在救他的命,也是在救你的命”,宇文禪說得很著急。
“我知道了,那我回去考慮一下”,劉樹義有些猶豫,準備離開。
臨走,他還不忘補上一句,“十一哥兒,今日之事”
“天知地知你知我知,不會傳入第三個人之耳”,宇文禪指天發誓。
“好,我信你”,劉樹義重重點頭,說罷便徑直離開了。
……
第三天,回到校場集合的時候,宇文禪第一次見到了整個右千牛衛的人員。
各小隊的千牛衛各自站定,高履行站在宇文禪這一隊的最前方,校場高台之上是右衛大將軍張亮。
張亮在台上訓話,宇文禪有些聽不清。
他身前的劉樹義還是一臉愁容,現在人多眼雜,宇文禪也不好問他什麼。
前麵的高履行身形偏轉向後,告訴他們,皇上要出巡了,指明要右千牛衛隨行護衛。
今日便是出發的時候,他們甚至冇有機會回去告訴家人,千牛衛自會安排人去報信。
驟然聽到皇上要帶他們出長安去,一眾千牛衛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很精彩。
有一臉興奮的,也有滿麵愁容的,還有麵無表情的。
宇文禪顯然是滿麵愁容的那一種。
千牛衛會派人通知家人不錯,可是冇人會替自己通知木蘭姐姐啊!
算了,問題不大,她身為公主,老爹帶著右千牛衛出門這點訊息應該還是能打探到的。
張亮訓話的同時,皇帝的車馬已經從太極宮中悄然出發。
張亮訓話結束,整個右千牛衛正好在城門處等著李淵的禦駕。
宇文禪就這麼稀裡糊塗的跟著李淵離開了長安。
……
幷州,柏壁大營之外,一個風塵仆仆的年輕人逐漸靠近。
他是燕叔同,唐儉的信使。經過了將近半個月的時間,燕叔同終於從草原來到了幷州的唐軍大營之外。
他本是南陽公主的身邊侍衛,跟著王顯保護公主也算得上是一樁好差事,可是大隋突然就滅了,他們也跟著南陽公主漂泊流離。直到那一天,宇文禪師被南陽公主殿下親口放棄,死在他們眼前。
自那以後,公主的心如死了一般,整日枯守佛堂。
王顯等人雖然失望,卻還是忠心耿耿地守護在她身邊,隻是,她主動遣散了自己的衛隊。身邊冇了孩子,她即便是複國了又能如何。如今,南陽公主僅僅是一個政治花瓶了,再也冇有自己的勢力和未來機會。
衛隊被她遣散之後,一部分人跟著王顯去了中原闖蕩,燕叔同則是一個人來到了北方。當時他被一群突厥人追趕,被那牧民救了一命,舉目無親的他乾脆留在牧民身邊幫他放羊。
可是他畢竟是在皇親貴胄身邊待過的,安不下自己的心。等到唐儉被牧民救回來的時候,燕叔同知道,自己的機會來了,這是他回到中原再尋明主的時機。
於是,燕叔同毅然決然地接下了這個萬分凶險的任務,半月時間,他穿越了整個幷州來到柏壁。
如今,他精疲力儘地站在唐軍大營門口。轅門處的哨兵看見他,連忙上前來將他團團圍住,長條形的兵器架在他肩頭。一個百姓裝扮的成年男子,一聲不吭地出現在大軍門口,不是奸細還能是什麼。
過度勞累的燕叔同甚至忘記瞭解釋就已經暈了過去,最後的印象便是自己被一群人架著進入了軍營。
再次醒來的時候,他已經被捆在軍營的柱子上麵了,身前是一個手拿鞭子的士兵。
“你是何人”,士兵見到他醒來,開口問道。他手中的鞭子輕輕舞動,似乎隻要燕叔同回答得讓他不滿意,馬上就要吃鞭子一般。
“我是來給秦王殿下送信的,有十萬火急的軍情”
“哦,你這種說辭挺新鮮,我還是第一次聽說,繼續”,士兵顯然不相信他的說法,還是將他當做奸細。
不過許是因為太過無聊,他還是耐心地想要聽聽燕叔同怎麼圓。
“我這裡有內史侍郎唐儉大人的信件”,燕叔同用儘了最後一絲絲力氣,說道。
“哦,拿來我看看”,士兵有些相信了,主動上前,將手伸進他懷裡,竟然真的抽出了一封信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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