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綠，一眼望不儘的綠樹繁蔭，大片的樺樹葉在夏日裡閃爍著瑩綠寶石的光輝。

撲麵而來的乾燥熱風讓法赫德皺了皺眉。

站台除了他空無一人，彷彿廢棄了一般，隻有一塊腐朽的木牌寫著殘破的字跡：奧維特小鎮。

靜，荒無人煙的寂靜，隻有蟬和鳥的啁鳴宣誓著對這塊土地的主權。

他脫下了西裝外套，挽在手臂間，另一隻手去拉行李箱，吱嘎吱嘎的軲轆聲沉悶地響在土路上。

他不知道該往哪兒走。

今天之前他從不知道這樣一個小鎮。他來到這裡，隻是因為口袋裡的錢隻夠到這兒。

午間的太陽懸在他的頭頂，灑下的光像鹽粒一樣醃入他露出的皮膚，泛起針紮似的疼。他的汗從額頭細細密密冒出，一滴一滴淌進了領口的白襯衫裡。

正當他猶豫著是否要原路返回時，一偏頭，看見了不遠處的天邊冒出了一座小小的灰色塔尖。

他向著塔尖又走了很久，緊貼在手腕上的手錶顯示下午四刻鐘，他終於看見了幾座房子。是用磚塊壘成的，統一刷著黃色的塗料，遠看像一塊塊黃油麪包。

他知道自己很狼狽，頭髮軟塌塌的，汗水浸濕了他的白襯衫，貼在他的胸前，一片黏膩。

但他口渴得厲害，顧不得整理自己的形象，拖著行李箱徑直走向一間正在營業的蛋糕店。

他剛走近，服務員便熱情地招待了他：“先生，請問您需要什麼？”

站在店裡的少年有著蓬鬆的金色捲髮，但更引人注意的是那一雙剔透的綠色眼睛。

對視瞬間，法赫德彷彿陷入了暈眩，聒噪的蟬鳴，繁盛的樺樹葉，一路走來炙熱的陽光，以及，眼前這雙純淨的綠色眼睛。

“水。”他聽見自己喑啞地說出這個單詞。

直到玻璃杯被輕輕放在窗台上，發出碰撞清響，他才陡然清醒。

“真的很抱歉，”他摘下了手錶，放到了玻璃杯旁，“我想我有點中暑了。我冇有錢，可以用這塊手錶換這杯水嗎？”

少年訝異地睜大了眼睛，那是一塊銀灰色的手錶，蔚藍色的錶盤和它主人的眼睛一樣，在陽光下泛著粼粼波光。

毫無疑問，這是件賠本買賣。但正因如此，才格外有趣。

他彎起了眼睛：“不，先生，這塊表太名貴了，請您收好它。這杯水是免費的。”

“噢，謝謝你。”法赫德道謝，拿起手錶，哢噠一聲，在左手腕扣好金屬錶帶。

他端起玻璃杯，微微仰頭，喉結不停地上下滑動著，一口灌完了水。

擦了擦嘴角溢位的水，他聽見少年說：“您流了很多汗，我給您加了海鹽。”

他這纔回味過來，喝下去的是鹹鹹的溫水。

他放下杯子，驚訝於少年的細心與友善，再次感謝道：“謝謝你，你救了一個口渴的人。”

少年被逗笑，爽朗的笑聲飄散在風中：“先生，您說話太有趣了。我請您吃塊蛋糕吧。”

說話間，他從櫥窗裡端出一塊藍莓巧克力蛋糕，配好小勺子，同樣放在窗台上。

“可以和我聊聊您從哪裡來嗎？您是乾什麼的？奧維特小鎮很少有外地人過來。”

少年新奇地盯著他，眼睛亮晶晶的，充滿了期待。

法赫德冇有拒絕的理由。事實上，他的鬱悶一掃而空。他隨手把西裝外套放在行李箱上，端起了那盤小蛋糕。

“當然可以。我從很遠的地方來，中途換了三次火車。巴黎，你也許聽說過，那裡是世界時尚之都，我曾在巴黎待過一段時間。”

他挖下一大勺巧克力蛋糕胚，送去嘴中咀嚼，微微皺起眉頭，像是陷入了回憶。讓人猜不出他是因為苦澀的巧克力皺眉，還是回想起了在巴黎不好的經曆。

“我，”他停頓了一下，把蛋糕嚥下去，“我會畫畫，以此謀生。但我的生意並不好。所以我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錢來到這裡，想著隨便做什麼都好。”

“天呐，您會畫畫！這可太了不起了！”

少年熱情的讚歎讓法赫德愣了愣，對方像是冇聽到生意不好那句話。

法赫德仔細地端詳著少年的表情，試圖找到一絲捧場的敷衍，可他隻能看見對方崇拜的眼神和咧開的嘴角，露出的潔白牙齒顯示著並不違心。

“您知道的，我是蛋糕師，可我隻會畫一些簡單的圖案，小兔子，小鬆鼠，小鳥，大樹……”少年掰著手指，絞儘腦汁去數自己會畫的圖案，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髮，“所以您會畫畫真的太了不起了。”

“也許，我可以教你畫畫，如果你想學的話。”法赫德提議道。

“真的嗎？那太好了！”

少年剛答應下來，他的身後傳來了一道稚嫩的歡呼與掌聲。

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坐在他身後，被他高大的身軀完全擋住，以至於法赫德之前冇注意到。

她手裡捧著一杯果汁，眨巴著大眼睛問少年：“卡洛斯哥哥，我能吃到畫著迪士尼公主的蛋糕嗎？”

被稱作卡洛斯的少年彎腰摸了摸她柔軟的頭髮，回道：“有這位先生在，當然可以。”

隨後，卡洛斯才向他問道：“先生，您願意滿足安妮小小的心願嗎？”

像是篤定了他不會拒絕。但法赫德並不討厭這種調皮的小聰明。

“當然。我還可以為這位漂亮的公主殿下定製專屬於她自己的蛋糕圖案。”

安妮聽他這樣說，眼睛都亮了，拉著卡洛斯的胳膊，要和他說悄悄話。

卡洛斯蹲下身去，安妮一邊說一邊偷偷看向法赫德，兩人都羞澀地笑了。

法赫德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。說完後，安妮就向他和卡洛斯說了再見，天色晚了，她要回家了。

“先生，希望您彆介意我和安妮的悄悄話。我叫卡洛斯，怎麼稱呼您？”

法赫德答道：“不介意。我想應該是很可愛的對話，我看你們都笑了。我叫法赫德。”

“是的，您猜對了，我要是告訴您，您也一定會笑的。”卡洛斯收好盤子擦了擦手，“法赫德，聽起來和您一樣貴氣。”

法赫德攤手，展示著他的窘迫：“我身無分文，連住的地方都冇有，哪裡和貴氣沾邊。”

卡洛斯歪了歪腦袋，像是在思考，“既然我要向您學畫畫，您可以住在我家，家裡隻有我一個人。”

“隻有你一個人？”法赫德疑惑地問，“你看起來年齡不大，你的家人不和你住在一起嗎？”

“先生，我今年十八歲，我的家人們很早就去天堂了。”

“噢，我很抱歉，提及了你的傷心事。”法赫德連忙道歉，他完全想不到眼前活潑開朗的少年有著這樣的身世。

“不，”卡洛斯微微笑著，“您不用道歉。死亡和傷心已經留在了過去。今天我遇見您很開心。”

日暮西斜，柔和的夕陽光輝灑在卡洛斯半張臉上，他長而濃密的睫毛下，綠色的眼睛閃動著光輝，裡麵充盈著無畏。

法赫德的心臟重重收縮了幾下，但他整個人卻突然放鬆了下來，此時此刻，他久違地感到自由。

“那就打擾了。”

“樂意之至。”

卡洛斯關了店門，掛上暫停營業的牌子，推著自行車，和法赫德並排向前走，在夕陽的照射下，二人的影子漸漸被拉長。

“您想知道安妮和我說了什麼嗎？”卡洛斯問。

法赫德確實很好奇：“可以告訴我嗎？”

“她說，她有點愛上您了。但讓我不要傷心，她最愛的還是我。”

“哈哈哈，”法赫德忍不住發笑，“她真可愛。”

“是的，先生，她很可愛。”

一隻灰麻雀撲騰著翅膀從樺樹林中掠過，二人的笑聲漸漸隨著步伐遠去，消散在變得暗藍的天空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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